地攤市場依舊熙熙攘攘，各式各樣的下層市民雖沒有多少財產，卻堅強而欣欣向榮地在這裏紮下了根，等待出人頭地的日子。如此一來，勢必會造成魚龍混雜的情形，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出現。

所以仇無衣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，曾幾何時，他覺得無論在這裏看到什麽都不會覺得奇怪。

可是幻想就這樣被現實殘酷的擊碎了。

謝嵐這個無論如何都不太可能在這裏出現的人赫然就在眼前，而且還煞有介事地在市場擺起了地攤，更和阿力這樣的少年成了“朋友”，的確，只憑一雙眼睛的話，看不出兩人的年齡有多大差異，成為朋友也很有可能。

這個老家夥究竟有什麽目的？

仇無衣很快從混亂中恢覆了冷靜，喘了口氣，向著謝嵐的地攤走去。

反正隱匿蹤跡是沒有用的，在這個家夥之前，恐怕挖個坑藏在地下幾百米處都沒有意義。

可是，他為什麽會出現在聖子城？巧合？

短暫時間的相處，外加謝凝的解說，現在仇無衣已經對謝嵐這個老家夥有了足夠深刻的認識，簡單地說就是有病。

在年輕的時候，謝嵐的確性情暴戾，一個眼神不合就要殺人，簡單粗暴，所以被很多人稱之為魔，他自己卻喜歡的不得了，如此就經過了數十年。

年齡大了以後，謝嵐已經養成了對殺人的依存，不殺人就覺得不舒服，但是殺了這麽多年早就厭煩了，於是就把殺人化作了一種游戲。比如今天定下一個目標，要在某處殺一個穿紅衣的人，然後就出發去那裏等待，假如真有紅衣人經過，那麽這個人就難逃厄運，假如過了一天還沒有，第二天就換成新的目標，如此反覆。

但等到近幾年，謝嵐的精神越來越怪異，“口味”也越來越挑剔，除非有令他感興趣的目標，可是他所感興趣的人又沒有一個固定標準，所以也無法進行揣測。

這一次，謝嵐盯上了誰？

阿力這樣的少年人街上比比皆是，應該不至於讓謝嵐出手，能夠成為他目標的人，總該有些和常人不太一樣的地方。

天九大哥？

仇無衣一直在強迫自己不要聯想到這裏，因為這是沒有理由，也沒有依據的猜想而已，可是大腦卻身不由己地將所有的腦細胞全部集中在了“天九”這兩個字之上。

這裏沒有鏡子，所以仇無衣看不到此時此刻自己的表情如何。

不過他知道應該不會怎樣好看，甚至有可能一臉猙獰。

要是謝嵐的目標真的是天九……就算自己什麽也做不到，也絕對不會放任他出手。

“買什麽？都是手工做的，便宜吶。”

謝嵐盤膝坐在攤子後面，就像根本不認識仇無衣一樣，一臉營業性微笑。

“好久不見，這兒沒法向您行禮，見諒了，您老人家這是打的什麽主意？”

仇無衣裝作挑揀商品，在攤子前面蹲下，隨手撿起一雙筷子。

外形完全不像便宜貨的紅色筷子上鑲嵌著十二瓣的金色雕花，但用料的確談不上珍貴，攤子上的東西大致都是如此，像碗碟，各類小飾品，梳妝用具，乃至扇子，手帕，無一不是以“精致”二字來吸引眼球。

如果這些東西都出自謝嵐之手，想象一下，百年之前兇名遠播的人魔，竟然一本正經地雕刻飾物……著實有些詭異了。

“什麽？我就是一擺攤做買賣的，就算你問這些我也不懂啊。”

果不其然，謝嵐臉色不紅不白地撒起了謊，而且還一臉天真的樣子，眼神有些像倉鼠之類的小動物，滿是無辜。

“您別這樣……我就開門見山了，這城裏有我朋友，不知道前輩您盯上的是誰，萬一是他的話，我知道自己可能什麽也做不到，可是也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。”

仇無衣將聲音壓至極低，此時就算有一個人把耳朵貼在邊上也聽不到說出的話，但仇無衣相信這對於謝嵐來說不成問題。

“什麽！客人你要訂這麽多的貨？那可不是一時半會能湊齊的，開個價吧。”

謝嵐的聲音忽然提升了好幾度，向著仇無衣伸出了衣袖，其實是伸出了手，但手藏在了衣袖之中。

這種事情在市場是司空見慣的，沒有引起旁人的註意，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規矩，涉及大量金額的交易，買賣雙方不會直接在當場用言語討價還價，而是在袖子裏以手勢相互交流。

“咳！價錢好說，時間上可是很緊的。”

仇無衣猶豫了片刻，知道謝嵐可能有什麽意圖，便順著他的意思，將手伸入了謝嵐的袖筒，兩人的手也握在了一起。

正當仇無衣的臉上稍稍浮現出些許疑惑的時候，掌心忽然傳來一股奇妙的感覺，立刻令仇無衣精神一振。

那是字的筆畫，雖然謝嵐的掌心與仇無衣的手相貼，但他操縱的是手掌中的肌肉與血管，不需要手指去劃動就能寫出一個個筆畫清楚的字。

“客人，小本生意，供不起那許多貨。”

謝嵐口中像是在商量買賣一般，手掌寫出的字卻完全不同。

那些字寫得很快，仇無衣必須聚精會神才能記得一字不漏。

這是，謝嵐寫出的內容是“小子你想多了，我來這兒，次要的事，是為了盯著幾個不懷好意的家夥。”

幾個字一出，沒有讓仇無衣安心到哪裏去。

“這麽忙？那你天天主要都做些什麽？”

仇無衣腦筋一轉，把心中的問題以隱密的方式問了出來，外人聽起來就像是在抱怨交易的事情。

“哎呀，這個，討生活也不容易，總得到處亂跑，可不是坐在家裏就能把東西做出來的。”

謝嵐寫出的字卻赫然是——“不告訴你”。

“不是吧，這麽困難？”

仇無衣的額角抽動了幾下，冒出幾根黑線。

都說人老了之後和熊孩子沒區別，今天才親眼見到這個實例。

“嘻嘻……”

看見仇無衣臉上的表情，謝嵐綻放出了開心的笑容，仿佛他所等待的就是這個表情。

不過仇無衣臉上的黑線之持續了片刻，因為謝嵐再度用手掌寫出了字。

“好吧。”

辨別出這些字的內容，仇無衣微微點了點頭，能夠把事情說到這個份上，大概已經是謝嵐的極限了。

“訂金兩個金幣。”

謝嵐字已寫完，輕巧地抽出了手，在仇無衣的面前攤開。

“餵……”

仇無衣已經全身無力了，像謝嵐這樣的百年人魔，身邊不知道有多少奇珍異寶，而今竟大言不慚地伸手討要所謂的“訂金”，而事實上根本沒有商品的交易。

“您就別講價了，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不容易啊。”

謝嵐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模樣，又把手掌向著仇無衣那邊伸了伸，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，就像這兩個金幣關系到他的身家性命。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仇無衣從衣袋中摸出兩枚平日當做零錢用的金幣，這時候，謝嵐的可憐模樣才煙消雲散，鄭重其事地將金幣揣到懷中，動作倒是全無破綻。

被這一系列行為弄到哭笑不得，仇無衣起身從攤子之前離開，後面謝嵐竟然還在精力十足地揮手道別，其入戲之深，已經讓仇無衣開始懷疑究竟哪一個謝嵐才是本性。

而謝嵐剛才寫出的字也片刻不停地在腦中徘徊。

“這座城，到了夜裏，就會有些好玩的東西，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。”

全部內容只有這一行而已。別說事實，連線索可能都稱不上。

但是仇無衣已經從中猜到了一些東西，盡管現在還有些模糊。

在返回的路上，仇無衣一直在考慮這句話，越是考慮，就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，這種感覺不是兇兆，只是特別的奇怪而已。

“老大！老大在嗎！”

一踏進宿舍門，仇無衣立刻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，大廳中沒有人，不過為了方便，多數人的房間都選了一樓。

“有什麽意外？現在只有我留守而已，沒有其他人。”

半響，謝凝的房門慢慢打開，出現了技術含量極為豐富的動力輪椅，像這樣的輪椅，仇無衣特意到處看了看，沒見過第二臺類似的，想必是特質的東西。

“學姐……正好，老大不在也好，我就是想仔細問問他城裏那個為人洗雪冤屈，收錢殺人的組織到底是怎麽一回事。”

仇無衣一見是謝凝，心中頓時有了另一個想法。

“真是意料之外的關註點，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最關心這件事，還是說你發現了什麽與這個組織有所交集的線索？”

謝凝的口氣中聽不出任何的驚訝與意外，仿佛一切都平淡得順理成章，輪椅的速度也沒有加快，慢悠悠地開到了仇無衣面前，“我看到謝老前輩了，就在一個市場裏擺攤，他告訴我城裏晚上有些好玩的東西，我想他所指的就是這些人。學姐不好奇嗎，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會吸引他的註意？”

仇無衣已經打定了主意，今天晚上，無論如何都要搜索全城。

“是他……能讓他關心的……說不定真的會很有趣。”

謝凝冰冷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神秘的微笑，即使是在大白天，也顯得過於陰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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